决战龙门 | 著旧汀沙
龙门文学社半月练一等奖作品！
著旧汀沙
by 朝凤
汀沙故地，十年兵戈重，杀气腾云，故土寸寸染血，煞气冲撞，封阴人大衍数，作以八爻，活人可进，鬼煞不出，以陷绝地，称旧汀沙。
1.
烈日炎炎，风吹着沙石割着脸颊，嘴唇早已干枯皲裂，翻出嫩红的肉来。和尚已经丢了一切可以丢的行李，马儿两天前已经累死，如今剩他一个寡人孤家，倒也不畏惧生死了。早些去陪马儿也好，劳得它相护甚久。和尚这样想着，眼前有些迷蒙，远处模糊有着城镇轮廓，和尚苦笑，还有希望么，竟仍能望见幻象。
女子坐在桃花树上，一双藕足白生生地晃荡。芙蓉面，肌肤赛霜雪，近乎透明，一双黑亮眸子灵透之极。大漠黄沙中独有一棵桃花树，上挂个娇俏女儿，真真蹊跷。和尚口诵佛号，直直后退，女子却飘忽间落到身前，“你这和尚，资质真真好，我如此多幻阵，仍叫你走了进来。”
语气十分惋惜的似的，“可你去哪儿不好，要到旧汀沙来呢？好好苦行，指不得真能成个小圣僧，为何，非得到这旧汀沙来呢？”
最后一句竟十分落寞，和尚抬眼看她，红唇绯绯，她说，“我叫桃夭，你既能来，想来带了树种吧。
2.
和尚挥汗如雨，好容易栽种下一片桃树。桃夭仍驱使着自己那棵桃树四处晃荡，见着和尚得了，慢慢悠悠晃荡过来，“种得不错。”
扬手，点点粉末随风飘散，眨眼间，桃种皆枯败。和尚神色不变，桃夭却愈发苍白了脸，一时半分血色也无。良久，她浅浅地笑起来，“是我魔怔了，看被我糟践至此。”
和尚换了衣裳，将将盘腿坐下，念了几句佛号，头上便中了桃夭一梆子。“你该知道旧汀沙是冤鬼之地，摆什么佛场子？”
和尚双手合十，淡淡的看着她，桃夭仍挂在树上，“我是鬼啊，你在此诵佛，我会觉得很吵，里面的也会觉得很吵，他们觉得很吵，你就死定了。”
“你，为何不转入轮回？”和尚问。
“轮回？我就处在轮回中啊。”桃夭脸上蓦然显出苍凉，又挂起笑来，“轮轮回回，旧汀沙的人，都在轮回中啊。”
和尚呆愣着看她，终究放弃了修习经文。只坐得久了，难免目光随桃夭转了几遍。旧汀沙里皆为魂，和尚知晓，当年战死的三十万军魂，五十之数的祭阵阴魂，旧汀沙城内老旧。几百年如一日的重复当年的战争，只知赴死，哪里会有桃夭这般神智清明，又未曾入轮回的鬼魂。
桃夭支使着桃树慢慢挪到和尚身旁，从枝桠上探下头来同和尚对望。望得久了，黑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水珠来，一滴一滴掉进和尚眼睛里。和尚眨了眨眼，桃夭也眨了眨眼，“你和他，可真像。”
突然又笑，“鬼没有眼泪吧，我真是一只稀奇的鬼。”
和尚双手合十，目光落在不远处。同桃夭一般无二的女子身躯，脚埋在沙土中，如棵树一般种着。
桃夭仿佛不知道，自己比鬼稍高等些。
和尚双手合十，终究没有念佛号。
3.
“你要小心哟，里面在打仗啊，常年累月的打，也不见打散几个，真不知道有什么打的。”桃夭扯着树枝，作势朝和尚挥手，脸上仍挂着明媚的笑。
桃夭挥手，偌大城池点点显现出来，血红色的城墙，掩不住内里喊杀之声。“真吵啊，小和尚，迅速进去我要关门了。”
和尚颔首，转身闪进了城门，桃夭仍挂着笑，从树上跃下，脚上迅速生了根抓住泥沙，桃夭行走得十分艰难。
“今日决战，公主好生待着，阿起一定斩杀敌将，护得公主安生无虞。”
信笺仍旧如旧时一般到了手上，便是知晓结局，看了无数次他身死，桃夭仍不舍得失约。毕竟，这是旧汀沙呀，毕竟，我们都死了啊。桃夭这样想，泪流满面。
“武将！”霍起大吼一声，斩杀无数，鲜血早已浸透他的战甲，整个人如同血池中捞出的杀神，煞气冲天。
两军交战，旗鼓相当，刀剑拼杀间，每一挥即为一片血肉。家国，城池，兵士的勇武，一切支撑他们的信念，催得每个人都杀红了眼。
头颅被斩掉，身子仍在挥剑。
和尚看着一片残肢的砍杀，心内震颤。这就是几百年前的最后一战，最后，所有人皆陨命，杀孽过重，旋即被封于旧汀沙。数十万军士之魂，几百年来，不依不饶地重复战斗。
和尚眼看着鬼魂一个个砍倒对方，又被砍倒，尸体堆积在地上，成山。依然有血流成河，汩汩地流过将士们的残破甲胄，将其染得血红。
“啊！”霍起双手折断横刺过来的长矛，挥动破损的刀剑，铁剑砍在甲胄上砸出火花来。霍起披头散发，面部刀痕不断流出鲜血，衬的面容更加嗜血。
“杀尽尔等寇贼！”霍起怒吼。他已身中数十剑，早该死去了。他身旁的兵士皆畏惧，执戈的手不住地颤抖。
和尚静静看着，突然发现一抹熟悉的倩影。桃夭步步为难地挪向霍起，脚上的根遇血更活跃，不住地往地底钻，桃夭每一步，都花费了巨大的力气。
一路上桃夭着砍了许多刀，却依然向前。和尚若有所思，这些兵士就在他面前也不会对她出手，何以要伤桃夭？
“轮回？我就处在轮回中啊。轮轮回回，旧汀沙的人，都在轮回中啊。”
兵士们在重复过去的战事，轻易不会打破平衡。桃夭被砍杀，是因为数百年前那场战事，她也被如此砍杀过。轮回，旧汀沙的魂魄都是被封的，若缺失了桃夭会如何，轨迹不符，怕是覆灭吧。
和尚突然明白了桃夭为何神智清明，却不肯入轮回。或许也是，她本就深处一个轮回，重复苦痛，不得善终。
4.
霍起仍旧厮杀，他身上的伤口，却已经流不出血来了。
桃夭步步挪动，膝盖往上，早已血肉模糊。“阿起！”
她声嘶力竭地大喊。
霍起早该死掉了，可是他仍在杀敌。他的身体早已死掉了，可却仍在透支灵魂斩杀敌将。
霍起循声望向了桃夭，只一眼，目眦欲裂，“公主！”
那个他连死都舍不得也要保护的人，浑身染血，立在他的不远处。霍起用尽力气上前，紧紧护住桃夭。
忽而，腰声被人拥住。
“脏。”军汉嗫嚅，双目充血，深深的悲凉自心内升腾起来。
桃夭将脸贴在染血的甲衣上，深深地笑，眼里却涌出大滴水珠来。“不脏。”
“阿起，撑不住，就不撑了吧。你，本该，好好死去了。”桃夭低声喃喃，手指轻柔地停在霍起鼻尖，那里冰凉一片，早已绝了呼吸。
霍起浑身颤抖，仍在固执地挥动刀剑，“臣尚不能死，臣需护得公主，无虞。”
“可是，我也要死了呀。”桃夭挂着泪朝他笑，胸前有明亮的血花。“如此，阿起在地下，定不会孤单了。”
霍起咬碎了牙，紧紧将桃夭抱在怀里，无数刀兵用力地刺入两人身体。
“来世再见。”桃夭轻喃。
“来世再见。”霍起闭上了眼。
战事总会息，战场上的尸体，如烟蒸发，唯剩桃夭。
和尚抱起她的尸体，出了城，认认真真地，把她种在了桃园里。
“其实，每次都是你。”挂在树上的桃夭气若游丝，旁观和尚种人。
“可是，你还是每次都要问我一遍，为何不入轮回，不是你，非要将我剥离这轮回么？”
“其实，你真像他啊。所以，我也不忍心怪你了。”
“你说过，有一个人进这旧汀沙，种的桃树受我骨粉不死，阿起就能有来世。你说我得如何等啊，你不要再来捣乱了行吗？”
和尚种完人，见桃夭气色愈发好，未曾言语便径直离开了。
桃夭大概永远等不到那个人了，她不知道，那个能种出受了骨粉不死的桃树的人，只有霍起的来世。
和尚忽然想起当初霍起生生将自己剥离出来时，神色如何严肃认真。
“东瀛有术，如树种人，可续人命。此番凶险，你，一定要找到，如何也要护住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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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凤，九月的矫情处女座，格外纠结，并且执拗。悲观主义者，爱音乐，爱故事，不爱外出。正尝试平实的冗杂风笔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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